山南郡,营头县。
三月初三,乍暖还寒。
今天是县试放榜的日子,县试第一名可以前往山南郡任职,最低也能是个亭长。
对于一辈子没离开过营头县的贫苦人家来说,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。
县城里锣鼓喧天、张灯结彩。游街队伍披红挂绿,在大街小巷中蜿蜒前行。
与城内的热闹景象不同,县城北门外的一处破败院落。
黄泥和着稻草夯实的矮墙,紧紧围着三座土坯茅屋。
墙角房根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,一名佝偻老汉蹲在檐下的碎石阶上。
眉头拧成一团,不住的吧嗒着老烟杆。
“民不与官斗!读了这么多年书,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?”
皮肤微黑的清瘦少年,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麻衣,盘坐在院中的药炉旁。
磨搓着手上的老茧,时不时将身边的枯柴扔进炉火,也驱散不了这透骨的寒冷。
袅袅青烟从炉顶升起,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草药的苦涩味。
见少年不说话,老汉愤愤的说道。
“考了一次县试,你翅膀就硬了,都敢敲鸣冤鼓了?谁给你的胆子!”
“那贾员外敢将平儿的考卷换成他家孩子的,咱家荀平报官怎么了?”屋内老妇人放下手中活计,在围裙上抹了一把。
“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个屁!”
老汉用烟杆子指着县衙方向,低声说道:“县试的考官就是县衙的曹知县,贾员外替换考卷,曹知县能不知道吗?”
他又指向荀平:“你可倒好,去县衙状告贾有德,结果怎样?”
老汉越说越气,一烟杆敲向少年:“老子凑了十两银子,才把你捞出来!”
十两银子,对于这个贫苦家庭来说,够一家三口一年的花销。
少年这次并未躲闪,任由烟杆砸在后背。
烟锅里火星四起,混杂着烟灰落在荀平身上。
老妇人连忙拍灭烟灰,瞪了一眼佝偻老汉。
老汉也有些心疼,埋怨道:“你这孩子,咋不知道躲嘛!”
“让您老消消气,免得气坏了身子。”少年嬉笑着说道。
这种时候少年还能笑得出来,老汉也只剩无奈:“明天一早,你跟我去贾府赔个不是。”
“我不去!”荀平语气坚决。
“你……”
“明明是我考了第一名,为什么让给他们?还得给他们赔罪?”
少年将一根枯柴重重扔进炉火,燃烧的火焰噼啪作响。
“为什么?”
老汉被噎的不轻,握着烟杆的手微微发抖。
“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你爹娘死了我要养着你!为什么你爹不是贾有德,为什么你没生在曹知县家,为什么有人能当神仙,而你!就只是个泥腿子!”
老汉恼羞成怒,最后一把摔了烟杆。
提起死去的爹娘,少年低着头不再说话。
荀平五岁那年,爹娘便死了,他跟着大伯靠卖药为生。
平日里,天不亮就要和大伯上山采药。
下山后,又要学着烧火劈柴,选药炼药,让他小小年纪,手上就长满老茧。
尽管如此,一家人的生活仍是捉襟见肘。
老妇人连忙打圆场:“老头子,你先回屋去,我劝劝孩子。”
“一会,把铺子里的百年老山参包起来,明天一并给贾员外送去。”老汉叹了口气,捡起地上的烟杆,转身朝屋里走去。
那株老山参是家里最值钱的药材,去年荀老汉重病的时候,都舍不得吃上一口。
妇人心中不舍,想要说些什么,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。
……
营头县,曹府。
昏暗的书房烛影摇曳,勉强照亮书案旁的两张面孔。
“贾老弟,令郎应该出发了吧?”
贾有德探着身子,宽大的椅子上只搭着半个屁股。
“今天一早便前往山南郡赴任了,此事全依仗曹老哥从中斡旋,小弟感激不尽。”
说着,贾有德从袖中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:“小小心意,不成敬意,还望曹老哥莫要嫌弃。”
曹知县眼帘低垂,伸手将银票推了回去。
“贾老弟,那个叫荀平的少年还没有解决,这钱我可不敢收啊。”
“那小王八蛋倔得很,给他五百两银子都不要。明天我派人揍他一顿,看他还敢不敢闹了。”贾有德咬牙切齿的说道。
“这几天,万象宗在山南郡开设仙缘大会选拔弟子。附近的郡守和知县皆会列席。”曹知县摆弄着茶盏,缓缓说道。
“我故意瞒下此事,就是怕这小子去郡城闹腾。如果这小子再走了狗屎运,被万象宗收为弟子,贾老弟,你想想结果会如何?”
“曹老哥,您就说该如何做吧!”贾有德心中一凛,忙不迭的问道。
“贾老弟呀,那泥腿子的命都不值五百两,难道,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,啊?”曹知县嗤笑一声。
曹知县用烛剪,剪断多余烛芯,昏黄的房间忽然一暗,随即又缓缓亮起。
“曹老哥一语惊醒梦中人呐,令小弟茅塞顿开!”贾有德心领神会。
他又将那叠银票放在书案上:“我这就去办。”
言罢,贾有德起身告退。
……
夜幕如同沉甸甸的黑色绸缎,将这片天地包裹的严严实实。
劲风掠过破败院落,将屋檐上的茅草吹的沙沙作响。
荀平躺在木板拼凑的简陋木床上,翘着二郎腿,心中盘算不停。
“大伯上了年纪之后,胆子反而越来越小。真看不出来,他年轻时还做过仙人的炼药童子。”
“想让我给贾有德赔罪,绝无可能!既然在县衙告状行不通,那我就去郡城找郡守,大不了多走几十里山路。”
“哎,我要是仙人该多好,几十里山路,腾云驾雾一会就到了。”
“要是让我遇到仙人,撒泼打滚也要让他收我做弟子!”
少年正在胡思乱想,突然看见窗口掠过一道黑影。
荀平刚要起身,房门就被猛地踹开,一名提刀的黑衣人闯了进来。
黑衣人二话不说,举刀便砍,这一刀势大力沉。
荀平抓起床铺的木板格挡。
“咔嚓”一声,木板被砍为两截,长刀势头不减,锋利的刀刃在荀平胳膊上,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。
少年将手中的两节木板扔向黑衣人,顾不得流淌的鲜血,右手顺势拿起另一片木板。
一个翻身站到地上,抡起木板,狠狠砸向黑衣人。
黑衣人用刀身轻轻一拨,木板擦着头巾划过,手中刀锋一转,横着抹向荀平腹部。
荀平松开木板,使出全力向后一跃,才堪堪躲过这一刀。
刀尖划破单薄麻衣,少年的身体重重撞在身后的桌子上。
当少年站稳之后再一抬头,闪着寒光的长刀已经朝着面门劈下。